太陽部落.聞思甘青川

藏區200萬平方公里，雪域高原民族全民信教，有人聚居的地方就有寺院。據史料研究，共和國初年藏族人口為270萬，大小寺廟過5000。這些年來，信仰自由，社會穩定，生活富裕，藏族已達700萬人，寺院已恢復至3500座，雖說只有「民主改革」前的七成，也足以讓問訪的「雪域粉」眼花繚亂。過去的十八年，出於職業要求和個人追求，我十數次問訪藏蒙佛區，歷經磨難后終於對高原神秘面紗后的美善與真諦有所領悟。

最靠近漢地核心區的甘南為，1958年「反封建」的「宗教制度改革」運動，全州196座佛教寺院中，除保留拉卜楞寺院、禪定寺、黑錯（即合作）寺、郎木寺外，其餘全被廢除，僧侶均被遣返原籍還俗。2009年的統計，甘南已有佛教寺院121座，寺僧尼近萬人，除去苯教寺院6座，起於均為藏傳佛教寺院。

甘南小型寺院數量眾多，主要分佈在白龍江及洮河流域；大中型寺院多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牧區或半農半牧區。超大型寺院拉卜楞寺院，藏傳佛教格魯派六大寺院之一，有僧人過千。格魯派寺院107座，寧瑪派7座，薩迦派1座。單從寺院的建築形式、造像及壁畫的風格、僧尼的著裝等外在形制而言，教派之間區別並不明顯。幾個大寺院，歷史悠久，聲望卓著，僧人眾多，內部分為若干個扎倉(學院)，顯密兼修。絕大多數中小寺院是單一的續部院或時輪金剛院，僧人注重密宗實修。

佛法本無宗派。所謂教派，都是從古印度佛法傳承過來的，只因傳承途徑、地域、上師的不同，教派產生。在玄奘法師取經歸來五百年後，佛教在印度遭遇滅頂之災，一批譯經師逃進喜馬拉雅，使得佛教文化在高原以藏語文大規模傳播。蓮花生大師佛教剛進入西藏時，是貴族信仰。原住民多是信奉萬物有靈的原始苯教徒，俗稱「黑教」。傳說蓮花生大師在藏地打敗世間諸神並收為護法，成功的移花接木融合了原本相似的苯教精華。笨教的高級別神，如吉祥天母等變身護法神后，和佛菩薩同樣地在一個寺院里受到膜拜。

藏語系佛教吸收了許多苯教儀式，殺生祭祀（紅祭）被白祭祀取代，信奉咒語、手勢、儀式、幻術、密妻文化被延續。後世者對佛家經典理解傳承的差異，產生了薩迦、噶舉、寧瑪、格魯等流派。

安多藏區東部，黃河大S彎的甘青川藏區，靠近格魯派（黃教）創始人宗喀巴大師的故鄉，格魯派教區居多，河谷半農半牧區供奉有較大的寺院，高處偏僻地人口稀少的牧區舊時有流動的帳篷寺廟。

十六世紀初，稱霸西域的蒙古和碩特部，首領虔信格魯派教義。十七世紀，西藏王扶植「白教」噶舉派，壓迫格魯派。同期，準噶爾部壯大擴張，和碩特部首領顧實汗被迫率部東遷入青海，吞併了藏王的「白教」聯盟部落， 隨後應「黃教」教宗之約請揮師進藏，統一了青甘川藏藏區。

格魯派在顧實汗及其後代的尊奉支持下，成為蒙藏地區最興旺、傳播地域最廣的派系。

顧實汗之孫博碩克圖濟濃，率部駐牧黃河河曲，成為甘南~黃南各部首領之「河南親王」。繼位的河南親王察罕丹津尊奉「黃教」，苦於各大寺均不在轄區內，決心尋找高僧大德近建大寺院。

華秀.阿旺宗哲 ，1648年出生自循化廳南蕃（夏河）甘加部落，13歲為僧，20歲到哲蚌寺深造，獲得了格西學位。由於他殷勤學法，不求虛名，獲得了「  嘉木祥協比多吉  」（妙音笑金剛）的雅稱。

甘加部落位於如今的夏河縣城北約33公里的甘家灘草原，與「河南親王」駐牧處相距僅一日騎行距離。「河南親王」多次恭請，嘉木祥大師應緣率領一百多名親傳弟子回籍建寺。

1709年，宗喀巴建立甘丹寺三百周年紀念日，大師在桑曲（夏河） 扎西旗灘尋得吉祥地，歷經七年大寺落成。藏語「 布拉布朗 」，bla-brang，意思為上師府邸，漢人變音稱拉卜楞。

大師在拉薩時影響力非常大，學問修行已達頂峰，弟子遍布西藏政教各界。民間傳說嘉木樣為文殊菩薩的化身，康熙皇帝冊封嘉木樣一世為「掌教護法額爾德尼諾門汗」~掌教護大學者法王。

大師依託拉卜楞寺，向青海、內外蒙、東北、新疆的蒙古部族展開了全方位的施教宣化，建起了與各地蒙古部族的大範圍供施關係網路，經過200年不懈努力，後世成為統領一方、號稱屬寺108所的龐大教團。

拉卜楞寺是六大寺中唯一的草原區寺院，早年寺前有片小樹林。大師率眾每年植樹，延續至今寺已有千畝樹林，向東聚集衍生出「夏河」縣城。拉卜楞寺成為蒙藏交流的中心平台，藏區三大文化中心之一 ，擁有世界上最完整的佛學教學體系。

近代，拉卜楞寺屬寺數量遠大於傳說的108座。

甘南碌曲中東部的西倉十二部落聯盟，北近河州穆斯林回部，東鄰明清親附中央的卓尼歷代楊土司勢力範圍。長期的地域爭端使得碌曲藏族人勇猛無比。

西倉十二部大寺臨近縣城，由三世嘉木祥創建，每年正月舉行的法會「亮寶節」，非常具有儀式觀賞性。

彪悍男扮作「戰神」，率領族人繞寺巡遊，追憶往昔尚武英雄時光。青壯男丁高舉經幡和旌旗行進，老者與女性盛裝觀看活動。

與彪悍的碌曲藏部不同，瑪曲人每到夏日，在縣城北郊外香寺舉辦「米拉日巴」勸善法舞會，吸引大批信教群眾觀看，弘揚佛法，祈求風調雨順，萬事如意。藏人稱黃河「瑪曲」，瑪曲外香寺的創建人為二世嘉木祥。

甘青川山水相連，歷朝代界域多變，格魯派沒能整合安多東部藏區社會。迭部縣阿夏鄉的納告苯教寺是安多東部藏區修建最早的苯教寺院，建於唐朝乾符年間。

白古寺，經歷多年風雨，是甘肅唯一留存的「花教」薩迦派寺院，也是迭部境內僧人最多的寺院。

黃河首曲上游的娘瑪寺院，位於阿萬倉鄉南部的扎西貢色灘中心，創建於1834年，屬於"紅教" 寧瑪派 。

甘肅黃河的最上游北岸木拉村，已列入第五批中國傳統村落名錄。

木拉寺前身是帳房寺院， 藏語稱「桑丹曲朗」，漢意為「禪定法洲」 。現在的寺院屬於寧瑪派系。

甘南州府城北，上世紀八十年代所重建了米拉日巴佛閣，是噶舉派（白教）在安多藏區的代表寺院。

夏河東部的「德爾隆」，意為寶藏谷，創建時為噶舉派寺院，漢回人稱之沙溝寺。16世紀擴建了寺院，改宗格魯派，寺僧主修續部密法，與拉卜楞寺處在競爭狀態。19世紀中葉遷至現址建寺，又數毀數復建。

各寺院為謀求發展，競爭激烈，藏人部落圍繞著大型寺院形成了跨地域的部落聯盟。晚清循化廳，史上的「大甘南」，轄區內形成了以夏河拉卜楞寺、同仁隆務寺、卓尼禪定寺為首的三大聯盟。部落之間的衝突常演化為大規模的聯盟衝突。

隆務鎮，熱貢（同仁）十二部的核心，早在元代已有薩迦派小寺，改宗格魯派發展為循化「西番」勢力最大的寺院，僅次於卜楞寺。

清廷不願拉卜楞寺過於強盛，暗中支持隆務寺向擴張。光緒十五年，拉卜楞寺和隆務寺派系聯盟所屬部落之間發生血腥衝突后，雙方進行了全面的武裝動員。幸而有鄉老和喇嘛上師出面唱和，官府只好「依法斷案」。

馬家軍源於清末的河湟回民起義，大敗湘軍后挾勝而求撫，歸降朝廷后東征西討。抗擊八國聯軍時，「回回軍」最為英勇。

1930s臨夏城隍廟附近的街景四世嘉木樣圓寂，馬家軍乘亂大敗藏軍，留兵長駐拉卜楞，在西康理塘尋得嘉木樣活佛轉世靈童。1920年，五歲的嘉木祥五世被迎請坐床。1925年發生了民國年間最嚴重的藏區暴力事件，甘南藏族再次與馬家衝突，藏兵民被襲七千多人喪命，五世嘉木樣流亡瑪曲草原。

兩年後南方政府北伐完成，甘青分省而治，拉卜楞擺脫馬家控制，國府頒賜五世嘉木樣活佛封號……1947年4月14日，32歲的五世嘉木樣圓寂。

1937年五世嘉木樣與傳教士季維善1924年，河南蒙旗部落在自己的旗城駐地旁建了拉卡寺，避開漢藏回之爭了。

五世嘉木樣兄長黃正清，曾任藏軍頭~拉卜楞保安司令。抗戰中，黃正清奔走於康多藏區和抗日前線，組織各族捐錢捐物，慰勞抗日將士。1943年，黃正清率拉卜楞藏人代表團赴重慶，捐獻了可購30架飛機的巨款，被授予少將軍銜，當選國民黨候補中央執行委員，國大代表。

蘭州戰役解放軍滅了「馬家軍」，為安多藏人報了仇。黃正清率部起義，甘南和平解放。之後黃正清參加了進剿馬匪殘部的工作，重獲少將軍銜。甘南藏族自治區在拉卜楞成立，任自治區主席兼軍分區司令員……1997年逝世，享年95歲。

民主改革部落制被毀，其名稱大都變成了村名鄉名。民族政策落實后，傳統意識、價值形態重獲尊重。

碌曲一帶，很多「黃教」信眾崇拜在藏區備受爭議的「多傑雄登」 。相傳他是來自阿里地區的僧侶杜固扎巴堅贊，出身貴族，前世是宗喀巴大師的主要傳承弟子，與五世達賴喇嘛同在第一世班禪座下修行，成為學識豐富的格魯派上師。當時西藏內部情勢混亂，札巴堅贊反對五世達賴向其他教派學法成為寧瑪派的傀儡，要求與其公開辯論遭逮捕，不久即在獄中涅槃，當地的僧俗二界尊稱他為「多傑雄登」，因其在教派鬥爭積極強硬，成了黃教的護法神接受崇拜。

此信仰在「藏D」分子中受推崇。在海外，格魯派已降下法旨不許信奉多傑雄登。寧瑪派更是一再強調，誰供奉多傑雄天，當下脫離自宗，不得再入傳承。大部分藏人認為多傑雄登嗔心極強、鼓勵暴力、宗教不寬容，是佛教徒中的塔利班份子。本世紀初，夏河南部阿木去乎地區，213國道搶劫犯罪頻發，那些人很多是「雄登信徒」。2008年春，拉卜楞寺「亮寶法會」后，夏河、碌曲均發生打砸縱火事件，阿木去乎一帶的「暴徒」氣焰尤為囂張……


郎木寺村地處甘南碌曲最南部，鄰近213國道；四川一側是若爾蓋縣的凍卡村。當年四川一邊的是格爾底部落，甘肅一邊的是賽赤部落。兩座喇嘛寺，昔日分別是格爾底部落和賽赤部落「供養」的。

格爾底部落四川的格爾底部落是黃教「教宗」信徒，他們的戈爾登活佛，少年時曾流落印度，四川信眾對他很崇拜，前幾年回過若爾蓋弘法，附近百姓都跑來頂禮膜拜……

四川的戈爾登活佛甘肅的「達倉郎木賽赤寺」，為甘丹寺屬寺，是最早期供奉「多傑雄登」的格魯寺院，如今大殿之中依然供有一尊巨型「雄登」護法像。

兩寺昔日關係還可以，但近年來頗為對立。四川這邊一直忠實貫徹歷代教宗的旨意，和多傑雄登神「斷交」；甘肅郎木寺則堅持供奉「多傑雄登」，這就上升到路線鬥爭的高度。

雄登的擁護者們，在國內和海外的角色又不一樣。甘肅郎木寺是著名旅遊點，有強大的金主，被修得金碧輝煌。

不同於四川回民村的老教信徒為主，甘肅那一側回族多是新教信徒，他們也想建個自己的清真寺，上級不批……

舊事藏區部落有自己的領地，但凍卡村人是個例外，是一些藏人避難於聖地者的後代，沒有自己的草場。搞人民公社時，這個村也分配了草場，老鄉們感恩ZF的同時更信教。這裡的事，很多是從孩子學僧們那裡聽來，他們見到我說漢語的，以為我是「海歸」或回族。

春節也是藏曆新年，寺廟要舉辦一系列法事，兩個郎木寺唱「對台戲」。數十里、上百里內的老鄉們都朝郎木寺趕來，投親靠友，準備參觀寺廟的法事。我的一位老大姐，七十多歲了，前兩年曾在女兒陪伴下，自江南趕往郎木寺過春節。回來說：寺廟舉辦法事，四川這邊，經常有老百姓趴在雪上，朝著佛堂磕頭，甘肅那邊沒這場面。

我在郎木寺旅居時，住的是甘肅一側客棧，老闆娘是漢族，一身藏族打扮，每天在前台旁做無數個「五體投地」。那位去過年的老大姐，年青時在家每天能做兩三千次。

把世間的對立，貪嗔的分別之心帶入佛教，會讓佛法壞滅的。